朱国富 2013.8.22-26

张玉玲教授是我国第一代有限区域降水预报模式的设计者。该模式是我国第一代业务降水数值预报模式，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直至新世纪初用于中国气象局。张玉玲教授为我国数值预报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为此她于1986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同时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在作者入学北大的九十年代初，张玉玲教授已是北京大学地球物理学系（天气动力学专业）的为数不多的老一辈教授之一。

北京大学物理学院张玉玲教授在2013年8月21日早晨2时57分离开我们了。目见这样内容的短信，禁不住眼泪湿润了眼睛；泪水止了，内心依然久久不能平静。一时间，一件件往事，连同着一幅幅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其中的一些是我渐渐地、日益地感觉到影响了那之后我的一生，一些是我现在知道会是我一生难忘的记忆。

虽然我都知道，这后几年，张老师的身体状况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好，后来不能自己站立，不能说话，不能自己饮食，是家人的一直悉心料理和及时送医治疗才能支持了这些年，所以能知道，她的辞世是她身体上的解脱，但是，当得知张老师离去的消息，心中还是一下子陷在深深的悲痛中；当一些画面在脑海里清晰浮现的时候，更是禁不住泪水涌出。

深深的悲痛和久久的不能平静是学生痛失导师的心情；张老师的离去，却又让我深感的不只是这份心情，更是她生平中的美好和品质。张老师的学识和工作成就是同行中广为认可的，而见过认得张老师的人，不会感到她和“风生水起”有一点点沾边，都是知道她是一个平静的人，记得她对人的亲和谦和；不会感到她和“位高权重”有一点点沾边，都是知道她是一个平实扎实不张扬的人，记得她做的事和这些事的份量价值意义。这让我深感一种朴实无华的美好和品质，总让我觉得值得被记忆，应当长留在人们的心里。我想，真善美的人性是朴实的，人性光辉和社会文明科技进步更需要无华的朴实。能感受的到，对于存在性情暴烈、人心浮躁和惟利是图等现象的社会环境，更是如此。

知道自己一个理科生，谈不上文笔，就是觉到那一件件往事影响了那之后我的一生和是我一生难忘的记忆，就是觉得一种朴实无华的美好和品质是值得被记忆，应当长留在人们的心里。深陷在切身的追忆和感受中，禁不住地，想写出来，深切悼念她。

1、鼓励后学的良师和引导学生治学科研的导师

我是几近二十一年前的1992年9月考入北大，很幸运地成为张老师的硕士研究生；那时张老师是地球物理学系（天气动力学专业）的为数不多的老一辈教授之一（也应该是地球系当时唯一一位女教授）。因为自己是在基层气象台做短期天气预报工作4年之后考取研究生的，又我的本科是在中山大学学习，可能是课本学习的这几年间断和不同学校本科教学的差异（如动力气象中气压垂直坐标的引入），在进入北大的研究生课程学习时，一个学期下来我感到自己的差距。那个寒假我从老家返校回来，去张老师家看望她时，我怀着紧张压力，跟她说我的情况，自己担心不配做她的学生。不想，她反倒是平和而肯定地对说我：你会发现，你做过天气预报员的经历会是你很大的优势；还具体举例说：陈受钧老师天气学好，总是容易选到合适研究的天气个例；又谦逊地说：自己就不太会选个例。若干年后，自己进入中国气象局从事数值预报大气资料同化系统的研发工作，在结合天气过程对同化结果的分析和理解时，感到自己的优势；于是不禁想起她曾说的话，有了种被验证的感觉，增加了份自信心。

在适应和基本完成硕士研究生课程学习后，我有了懈怠。硕士论文工作的数据采集和读取，我又在相当一段时间没什么进展。一次张老师找到我，平和而郑重其事地说：再不抓紧，你完成论文会成问题。我才有了被叫醒的触动，集中心神，投入到论文的科研工作。

我硕士论文工作是试验牛顿连续松驰逼近技术（Nudging 技术）同化风场温度场观测资料和降水-湿度场调整方案同化降水观测资料这二种初值化方法来改进数值模式的初期降水预报。起初得到的降水结果不合理。张老师自己在1994的暑假期间编程修改了预报模式中湿度场正定平流方案。要求我首先弄明白同化中Nudging 技术和逐步订正方案本身，在此基础上考虑它们的基本参数的选取。我也渐渐从中体味到分析问题的思路：首先是对于降水预报的二个方面的基本环节，即预报模式中的湿度方程和同化中Nudging 技术的松弛逼近系数与降水-湿度场调整方案的降水观测资料客观分析。按照她的指导，我也正确理解了Nudging 技术中松弛逼近系数不能太大又不能太小和降水观测资料客观分析中影响半径要相当小等具体量级范围要求。10余年后，当有同事欲进行中尺度雷达风场资料同化向我问及Nudging 技术时，我竟然一下子感到往事历历如昨，想到Nudging 技术的基本想法和做法要点；禁不住地感到，师从张老师，我有了能这样长久记忆的收获。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我具体地体会到：认识和思路要清晰而简单，具体做事要扎实而不简单化；这让我一生受益。

我进入中国气象局工作后不久，有幸适逢参加我国新一代数值预报变分资料同化系统（GRAPES-3DVar）的自主研发；因为是36岁才开始接触一无所知的变分同化方法，心里很犯怵，感到紧张压力。一次周末去张老师家看望她，和她聊起工作情况，她告诉我，这样的情况很正常，人一生中在学校上学学的东西其实很少，大多数知识是在工作中学习的。当时是觉得老师都这么说了这是正常的事，自己就得到宽慰和放松；也因此记住了这句话。若干年过去了，自己渐渐体会到，这鼓励不只是宽慰的话，而更是人生的真实经历。

张老师是鼓励后学的良师，她的鼓励不是空泛地开导、鼓劲，而是结合学生的实际特点和工作的实际情形来鼓励、用人生经历来鼓励，实质更是引导，结果还带来了学生的自信心增强；她是亲和的良师，同时她鼓励但不放纵学生。张老师是引导学生治学科研的导师，她的指导是潜移默化、身体力行的，实质重在引导，让人能去体味治学和科研。

2、谦和慈祥的品质

张老师对学生的亲和，我们在学校时身在其中都习以为常了。她待人的谦和却有过这样难忘的一次记忆。临近硕士毕业，我一边参加博士考试，一边去国家气象中心联系工作。那时国家气象中心人事处左英伟老师具体负责面试交谈接待；见过面出来，同乘在电梯里，左老师对我说，我们早些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你是张老师的学生；张老师和我们气象中心好多年有合作，我们这好多人都认识她；老太太人真好，一个大专家，那么和蔼谦和。在以后我和同行（特别是长辈）的工作交流中，因为得知是张老师的学生，我也感到过备受关爱和关注，也让我备感荣幸是她的学生。

总能感到张老师待我如自家孩子；又自己是读书离开老家而后工作留在北京的完全外地人，在心里她也成了我的自家亲人；所以隔了一些日子我就想去看看她。自己走上工作岗位以后，有时周末会去看她，她会让我从说说工作情况、到谈谈老家人生活、到聊聊孩子成长；等我从她家出来时，我不由得感到一种从工作压力状态出来的放松和得到一份交流释放的身心愉悦。我其实不擅长聊天交谈，而她饶有兴致的倾听、细致的关切、引导性的问询常常让我不断有话可说，有的时候甚至能从上午九、十点说到下午一、二点。

总能感到她言传身教的品质；和她在一起，不自觉就得到什么。一次我带着二岁的孩子去看她，她发现孩子对她阳台上一排花木绿植感兴趣，她就从名字到高矮、从叶子形状大小到花瓣颜色香味，牵着孩子的小手，走过来说过去。孩子也被吸引得那么专注，还不时指指问问；张老师还会反问他一句二句，又会说道说道，直到孩子似乎明白了不问了。那画面想来还是那么清晰；不只是张老师那慈祥的音容笑貌和耐心的神情，而且是那情景给我的启发，让我以后也在日常生活中引导孩子不知不觉地注意和观察细节。孩子现在已上小学；几天前带孩子回老家，孩子大姑发现他观察力好向我夸奖时，我心喜着，自以为有日常引导的功效，也不禁又联想到那幅画面。

3、广为认可的学识和工作成就

张老师的学识和工作成就是同行中广为认可的。

她和同事编著了《数值天气预报》（科学出版社，1987），她自己编著了《中尺度大气动力学引论》（气象出版社，1999）。读这二本书，我有太多的收获；因为书中清晰的概念、思路和逻辑，因为准确而深入的理解阐述，因为相当丰富完整的内容，当有年轻同事和学生跟我讨论这二个领域的问题时，我都禁不住向他们推荐这二本书。一周前我带孩子回老家了数日；哀伤着张老师的离去，回来后想到翻翻这本《数值天气预报》，发现它在书架上不见了；同屋的同事转告我，是一位老先生为编写《中国气象百科全书》拿走了。正值哀伤之时，更是感触她的编著的份量价值，即使是在25年之后，且在这期间已有了一些新出版的同名书。之前，只是在学习中觉得它们是不可多得的好书，从中感受到张老师的心血，由此在做事的态度和水平上我有了对职业的理解；多年之后，在工作中感知到新角度上的意义，不论是数值天气预报还是中尺度动力学，有着共同的特征，它们在学问上都是理论和实践性密切结合的前沿，在业务上都是与气象行业的国家现实需求密切相连，从中感受到张老师在科研上的方向选择和责任感，由此在社会关爱的情怀上我有了对职责的理解。又忆起张老师的平实谦和、务实不张扬，深感的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朴实品质。

她是我国第一代有限区域降水预报模式的设计者；该模式是我国第一代业务降水数值预报模式，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直至新世纪初用于中国气象局。她为我国数值预报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为此她于1986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同时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虽然这些都发生在我认识她之前，我没有具体做的切身感知，但后来自己也从事业务数值预报资料同化研发工作，从中深切地感到，不光是她的成果成就，她基于清楚理解国际先进数值中心的工作来开展自主研发的思路，是在我们明显落后的条件下追赶国际水平的正确道路，现在依然是非常可取的。引进移植是在我们明显落后的条件下通过功能实现来面向业务需求的一个阶段，让我们成为你有我都有的气象大国；但从功能和外表上什么都有的气象大国向能力和实质上拥有自主持续发展能力的气象强国的转变，离开以清晰理解和扎实做事为基本特征的自主研发是无法实现的。

4、美好和品质的深深记忆

张老师走了，见过认得她的人，会有着深深的悲痛和久久的不能平静——带着她留给我们的一种美好的回忆和一种品质的记忆：她音容笑貌留给我们的亲和慈祥，她神情留给我们的谦和、不张扬，她那能让人长久记忆体会的言传身教和工作成就留给我们的平实扎实和由此让我们感知的职业和职责的真正意义、还有她内心的自信和坚定，……

当我们在乎显示度的风生水起和外在成功的时候，有时似乎感到没有了美好和品质；或是当我们追求品质的时候，我们把品质外化成结果，与无华的朴实渐离渐远，而忘了或是模糊了品质本身是什么。发生在地铁座位上的性情暴烈、出现在科研攻关项目和建设工程项目中的人心浮躁和惟利是图等社会现象，总是让人感到，我们的人性需要朴实无华的美好和品质。

张老师走了，愿能活在人们久久的记忆里，缘于一种朴实无华的美好和品质，为了人性光辉，为了社会文明，为了科技平实地进步。

张老师遗体告别的8月23 日这天早上，北京下了阵阵小雨；我禁不住地感到，天与人心一样，亦是天解人心，更抑或是天意本身，缘于一种朴实无华的美好和品质。

张老师，见过认得您的人，我们在心中都深切地悼念您，……